勿令与浮薄者游处

来源:甘肃纪检监察网 发布时间:2021-10-09 11∶10

吾少年交游,多海内名辈,今多已零落。后来佳士,不以衰钝见鄙,往往相从,虽未识面而无定交者亦众,恨无繇遍识之耳。又有道途一见,心赏其人,未暇从容,旋即乖隔。今既屏居不出,遂不复有邂逅之期,吾于世间万事,悉不贮怀,独此未能无遗恨耳。

人士有吾辈行同者,虽位有贵贱,交有厚薄,汝辈见之,当极恭逊。已虽高官,亦当力请居其下。不然,则避去可也。吾少时,见士子有其父之朋旧同席而剧谈大噱者,心切恶之,故不愿汝曹为之也。

后生才锐者,最易坏,若有之,父兄当以为忧,不可以为喜也。切须常加简束,令熟读经子,训以宽厚恭谨,勿令与浮薄者游处。如此十许年,志趣自成。不然,其可虑之事,盖非一端。吾此言,后人之药石也,各须谨之,毋贻后悔。

——【宋】陆游《放翁家训》

【小识】

此三段文字,均谈交游,如今读之,依然字字珠玑,启人甚多。

陆游家是书香门第,也是仕宦人家。他的祖父陆佃是王安石的学生,父亲陆宰官位虽然不显,但颇有清望,而且是有名的藏书家。绍兴十三年,诏求遗书,曾到陆家录书一万三千卷。丰富的藏书,给陆游的成长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宋史•陆游传》记载他“年十二,能诗文。”我们阅读陆游文集,可以看到他青少年时期,就能经常读历代大师的诗文,如“吾年十三四时”,“偶见藤床上有渊明诗,因取读之,欣然会心。”以至于“日且暮,家人呼食,读诗方乐,至夜,卒不就食。”又如,“余年十七八时,读摩诘诗最熟”,“余自少时,绝好岑嘉州诗”等。这是何等的阅读呀。陆游也说:“我生学语即耽书,万卷纵横眼欲枯。”“少小喜读书,经夜守短檠”。

陆游在家训里说:“吾少年交游,多海内名辈,今多已零落。”因为有如此家世,他才会得意地说,我青年时交游的大多是海内名辈。比如,曾几,就对陆游影响太大了。曾几,不仅是著名学者,尤精春秋学,更是江西诗派当时唯一在世的诗人。陆游从十八岁认识曾几,多年一直跟随、请益,他有诗曰:“我得茶山一转语,文章切忌参死句。”这里的“茶山”指的就是曾几。曾几曾寓居上饶茶山七年。

陆游成名较早,所以,“后来佳士,不以衰钝见鄙,往往相从,虽未识面而无定交者亦众,恨无繇遍识之耳。”“佳士”当然不会轻视陆游了。他家教良好,又得名师,大家都愿意与他交往。但陆游还是以很多佳士未能识面、定交,感到遗憾。“恨无繇遍识之耳”,遗憾没有门径认识他们。这种求知的欲望,可谓强矣。他能够成为大家也不是没有道理。他说:“又有道途一见,心赏其人,未暇从容,旋即乖隔。”古代交通不便,信息不通,不像如今有互联网,而且交通极其便利,所以,偶尔路上碰到一位佳士,相逢恨晚,但旅途匆忙,一旦离开,很难再见。“旋即乖隔”,留下多少遗恨。不过,如今见面容易了,大家却也不珍惜了。而且都自以为是,很少有陆游这种服善的心态了。

“今既屏居不出,遂不复有邂逅之期,吾于世间万事,悉不贮怀,独此未能无遗恨耳。”如今隐居不出,也就不再有那种美妙的邂逅了。陆游说,我对于世间万事,都不太当回事,“独此未能无遗恨耳。”只有这个不能没有遗恨。对于真正有才华的人来说,相逢知己,真是人生最幸福的事了。当年英国学者伯林,在苏联与阿赫马托娃有一夜之谈,那种美妙的精神交流,让他一生都无法走出那一夜。

陆游深感后生晚辈不会与前辈来往,不懂礼。所以,他郑重地说:“人士有吾辈行同者,虽位有贵贱,交有厚薄,汝辈见之,当极恭逊。”你们见到那些和我同一辈的士人,即使官位有高低,交情有厚薄,都必须非常恭敬待之。“当极恭逊”四字,多么沉重。如今似乎都隐入了历史烟云。你们即便比他们职位高,“亦当力请居其下”,也应该努力请求坐在他们下面。如果不可,就避开吧。“吾少时,见士子有其父之朋旧同席而剧谈大噱者,心切恶之,故不愿汝曹为之也。”这段话,放之当下,几乎已经成习惯了。陆游说,我年轻的时候,看见有些士子和父亲的朋友一起同席,而且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甚至大笑,“心切恶之”,心里是非常厌恶他们的。所以,不愿你们也如此呀。我觉得当今的年轻人和为人父母者,都应该读读这段文字。如果连基本的礼节都没有,读书何益?

最后一段,是为那些颇有才情者说的。古人说,聪明反被聪明误。这话其实是很沉痛的。有些年轻人颇有一点才气,于是,沾沾自喜,最后一事无成。陆游说:“后生才锐者,最易坏”,年轻人才思敏锐,或者说颇有才气,“最易坏”。此三字,真是字字血呀。有人说,少年成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也不是没有道理。古人说,大器晚成;又说,大智若愚。都值得细玩。“才锐”,一个“锐”字,需要玩味,和警惕。“口锐者天钝之”,所以,古人特别强调“以愚自处”。如果家里有孩子颇有才气,“父兄当以为忧,不可以为喜也。”这话似乎不通,但其实极有道理。那么,怎么办呢?“切须常加简束,令熟读经子,训以宽厚恭谨,勿令与浮薄者游处。”必须经常加以约束,让熟读经史子集,以宽厚恭谨训导他们,千万不能与浮薄者交游。“勿令与浮薄者游处”,这句话可谓切中肯綮。有才气的年轻人,往往自恃有才,不愿下笨功夫,厌恶读书,更容易与浮薄之流互相喜欢。但这就会毁掉自己。所以,必须要求他们交游谨慎,勤读经典,“如此十许年,志趣自成。”如此坚持十多年,“志趣”自然就成了。这时,就不用担心了。否则,“其可虑之事,盖非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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