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英雄

来源:甘肃纪检监察网 发布时间:2021-10-08 11∶35

辛丑年春节刚过,作家古耜告知我,他正在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编选一部红色散文集萃《千秋伟业 百年风华》,拟收录我的一篇散文《寻找英雄》,需要作者的授权。令我感慨的是,这篇散文首发于2019年10月8日的《中国纪检监察报》,时隔一年多了,他居然还清晰记得这篇散文的篇名和内容。

《寻找英雄》写的是魏巍与他笔下一位“最可爱的人”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战友之情。在《谁是最可爱的人》这篇经典之作里,有约四分之一篇幅在描写这位刚满21岁、名叫马玉祥的战斗英雄。我还系着红领巾的时候,就一次次被作品深深打动了,但那时候觉得英雄离我还很远。有一天,当得知这位“像秋天田野里一株红高粱那样淳朴可爱”的志愿军英雄,就生活在我的故乡内蒙古通辽时,我除了意外惊喜,还有百般不解……

从朝鲜战场归国后,马玉祥先是随部队移防到高碑店,步兵连、汽车连、坦克团都干过,1955年,他调到旅顺海军基地雷达探照灯营任排长、雷达站长。1958年他从部队转业了,没有回故乡黑龙江青冈,而是支边来到了通辽。因而,当地鲜有人知晓他的身世,更鲜有人知晓他是位英雄。他那些年做过通辽市陶瓷社主任、橡胶厂厂长、轻化工局供销公司党支部书记。有心细者问他:“老马,你是不是《谁是最可爱的人》里的英雄马玉祥啊?”他笑着说:“同名同姓的人多了。”仍有人不死心,说:“你那种憨厚劲儿和思想觉悟跟魏巍笔下的马玉祥太像了。”他却说:“我在向英雄学习呢。”直到1984年3月,他办了离休手续后才坦然承认自己就是《谁是最可爱的人》中的马玉祥。

对此,有人不理解了,说:“你明明是个英雄,之前为什么不愿承认?”马玉祥说:“和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友相比,我能活下来,已经够幸运了。我若凭借‘活下来’去炫耀,死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

我在选定《寻找英雄》这个标题时就在想,人们心目中的英雄是什么样子?和平年代还需要英雄吗?为此,这篇散文中引述了魏巍与马玉祥的一段对话:

魏巍问:“几十年,你都不承认是我笔下的马玉祥,当时是怎么想的?”马玉祥说:“先前,许多人问我是不是你书中的马玉祥,我说,天下重名的多了。我不承认是怕别人误会自己在捞取政治资本,要向组织索取什么。离休了,无官一身轻,再不承认就对不起那段历史,对不起长眠异国他乡的战友亡灵了。我们38军是彭老总称之为‘万岁军’的英雄部队,我把这段历史讲出来,对逝者是个慰藉,对生者也是个教育吧!”魏巍闻之叹道:“高粱老了色更红啊!”

我认识马玉祥的时候,那个红高粱般淳朴可爱的小伙子已经变成了一位满头银发的慈祥老人,他脸上的岁月沧桑似乎在诉说:困难时期,他宁肯挨饿,也不用功劳证去申领粮食补助;他那套26平米的旧平房,一家六口人一住就是三十年,直到1988年才搬进一套74平米的楼房。即便这样,马玉祥也不改其乐。乔迁新居的第十天,恰逢魏巍专程到访通辽,一迈进马玉祥的家门,见屋里没件像样的家具,但收拾得亮亮堂堂,几盆青翠欲滴的花草最显眼。我想,这就是和平年代,人们心目中英雄的样子。

寻找英雄就是寻找初心,寻找崇高。由此,“寻找英雄”这个字眼就开始在我的心田萌动了;也由此,我与马玉祥有了二十几年的交往。

前段时间,《千秋伟业 百年风华》付梓了,有厚度,更有分量。全书分为《初心永驻》《峥嵘岁月》《人民万岁》《江山如画》四卷。精选了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现当代作家撰写的数百篇红色经典散文。作者们或以亲身经历或通过深度现场采访和细致的资料爬梳,记录了一段伟大而光荣的峥嵘岁月,描绘出一幅中国革命、建设、改革以及新时代波澜壮阔的宏伟画卷。

《寻找英雄》收录在第二卷《峥嵘岁月》中。我发现目录的排列顺序是以时间为序的,其中抗美援朝题材的作品有七篇,包括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白朗的《英雄的时代》、菡子的《激渡》、新凤霞的《赴朝慰问》等。其中《谁是最可爱的人》发表于1951年4月11日的《人民日报》,后入选中学语文课本,整整七十载,感动了几代中国人,也影响了几代中国人。魏巍在谈及这个题目是怎么想出来的时,说了一句发自肺腑的话:“这不是硬想出来的,是长期生活的积累。我们战士的英雄气魄,英雄事迹是这样伟大,这样感人,他们才是这部书的真正作者。”而后,“最可爱的人”就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专有名词,在“九八抗洪”中,乡亲们送给抗洪子弟兵的红旗上,有五个闪金光的大字“最可爱的人”;“5•12”汶川特大地震中,一位被从废墟中救出的孩子歪歪扭扭写下了“解放军叔叔是最可爱的人”……

我顿悟,英雄岂止是在战场,和平年代也需要英雄,当代中国也在呼唤英雄。

魏巍之名无人不晓,但鲜有人知晓写出《英雄的时代》的女作家白朗,她与萧红同为上世纪三十年代“东北作家群”中有代表性的女作家。当年延安《文学月报》刊发她的《遥祭——纪念知友萧红》一文的编者按称:“白朗是萧红踏上文学之路的最亲近的女友,又是除萧红之外流亡关外的唯一东北女作家。”抗美援朝期间,白朗先后六次奔赴朝鲜,《英雄的时代》就是她在朝鲜战场上写就的。这个自称很少流泪的女人在朝鲜战场“则掘开了眼泪的深泉,感动的泪水,无数次滴落,同英雄烈士们的鲜血流在一起……”读白朗的文字,我的心也在滴血。她在“脑子都冻僵了”的风雪中抢救伤员,目睹了冻僵了的伤员“一脱军靴连脚都一齐脱掉了”的惨景,也听到了隔壁车厢中被伤痛折磨着的伤病员仍高昂地齐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让无数个黄继光、邱少云式的英雄脱颖而出,书写了血泪融汇的英雄史诗。

我曾和古耜探讨过红色散文,他认为:“作为中国共产党在砥砺前行中催生的精神火花,红色散文自有强大而稳定的意旨基因和价值取向,但就其审美表达的物象与方式而言,分明是一个丰富多彩的艺术世界。”红色散文以其波澜壮阔,构成了百年中国历史上一道常读常新、青春永驻的文学风景线。这些溢彩流光,在历史天幕上交汇成红色散文缤纷生动的艺术景观,也自然地呈现出属于它的突出个性与鲜明特点。

红色散文呼唤英雄,往往会唤起人们遥远的记忆。抗美援朝战争是新中国的立国之战,距今已逾七十载,中华民族的英雄儿女,以血肉之躯抗击着武装到牙齿的“联合国军”,让骄横的美军上将克拉克哀叹:“我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在没有取得胜利的停战协议上签字的将军。”

鸭绿江的水有记忆,金刚山的峰有记忆。在《峥嵘岁月》卷中,有从新四军走出来的女作家菡子的《激渡》,壮怀激烈地刻画出视死如归的志愿军战士;有评剧表演艺术家新凤霞的《赴朝慰问》,激情描述了她随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来到停火不久的朝鲜战场的难忘往事;有毛岸英的夫人刘思齐的《泪中的怀念》,深情回忆了她与毛岸英的爱情与思念;有黄继光生前所在连连长万福来的《英雄黄继光献身的一刻》,真切地再现了黄继光用尽最后一口气扑向敌人机枪眼的那一瞬间……

古往今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谓之英雄;“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谓之英雄;“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谓之英雄。在国家危难之时,总有人壮怀激烈、慷慨赴死、气吞山河,他们承载着民族的希望。恰如鲁迅所言:“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也缘于此,英雄主义是文学艺术最崇高的血脉,英雄的境界赋予文学以撼人心魄的魅力。讴歌英雄,从来都是文学创作的闪光点。但是,我们要摒弃空洞说教的宏大叙事,以平实的人物和细节来刻画我们的英雄形象,这样才可以无愧于时代史诗的主题。

当然,文学创作的多样性决定了文学题材的多样性,文学作品离不开壮怀激烈,也离不开风花雪月;离不开大河奔流,也离不开小桥流水;离不开生离死别,也离不开温馨柔情……但是,我们要铭记:阔步前进的伟大时代呼唤英雄,崇尚英雄、讴歌英雄关乎一个民族心灵的建构,也关乎一个民族的未来与兴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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